“必須馬上去長江江面上攔住噬菌。”夏然立刻站起身來，“這樣還能爭取到兩天的時間，否則的話，湖心島周圍的水中防禦來不及布置，等噬菌從湖水中包圍基地的時候，基地就危險了。”

從航拍圖上看，江面上的噬菌只需要一個半到兩個小時就能到達朝臨湖與長江連通的入湖口，只有乘坐飛機過去才趕得上時間。

夏然立刻通知洛星闌，發出緊急軍令，派出了一隊直升機、轟炸機和運輸機，搭載一批精銳兵力，飛往長江中段地區。

因為要在江水上攔截噬菌，前去的大都是軍隊裏的土系、水系、火系等物理系戰鬥型異能者，穿著隔絕孢子的防護服，同時這種防護服也可以擋住人體散發出的熱量，使得噬菌菌絲在遠距離很難發現他們。除此之外，還帶上了一張異能者制作的金屬大網。

這張大網足有一百多米長，三十多米寬，強度很高，網眼極細。本來是用在湖心島周圍的水下防禦裏面的，現在不得不先用在長江上。要攔截下長江江水顯然不可能，但是只要把大網在江面上橫向拉開，就可以截住江水裏的大部分噬菌。

噬菌菌絲在長江中順流而下，前進得很快，當空中戰隊到達的時候，江水中那片灰白色已經流到距離朝臨湖入湖口不到十公裏的地方了。

這裏是長江三峽地區，浩浩蕩蕩的江水在崇山峻嶺間奔騰東去，沖出一條風景雄奇，氣象萬千的大峽谷。即便是天翻地覆的末世，對於這千萬年來就雄踞於大地之上的高山長川，也無法造成太大的改變。江水兩岸山勢險峻陡峭，猶如刀劈斧削般的懸崖絕壁，順著江水連綿上百公裏，風光奇絕。

但眾人卻沒有心思去多欣賞這樣的風景，噬菌菌絲隨著滔滔江水而下，在三峽之中江水流速更快，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去瞿塘峽！”

夏然懸浮在空中，對飛機隊伍發出指示。她沒有穿防護服，而是用一層薄薄的氣流縈繞在周身，作為防禦層。因為防護服是幾乎全封閉的，她的風異能最怕的就是空氣不流通的密閉地方，就算只是一層衣服，也會對異能發揮造成影響。

瞿塘峽是長江最窄的咽喉地段，雖然水流更加湍急，但也只有這裏的江面寬不足百米，能夠拉得開他們帶來的那張金屬大網。

瞿塘峽在三峽當中是最短的一個，也最為雄偉險峻，天開一線，峽開一門，有“夔門天下雄”之稱。兩岸山峰陡削如壁，拔地而起，把滔滔大江逼成一條細帶，洶湧奔流於山高峽窄的深谷之中。群峰重巖疊嶂，煙籠霧鎖，山壁上的奇石嶙峋崢嶸。從江面仰望上去，雲天一帶，兩側高聳巍峨的絕壁遮天蔽日，仿佛要傾倒碾壓下來一般，逼得人幾乎無法呼吸。

飛機當然不可能在這裏著陸，這麽崎嶇險峻的山峰絕壁，連直升機都找不到降落的地方，只能直接讓異能者們空降到瞿塘峽兩岸的山峰之上。

拉開金屬大網本來至少需要十人以上，但是有趙景行在，他的念動力就足以展開整張大網。夏然和幾個有浮空能力的異能者可以在空中作業，剩下的異能者們要麽使用鋼索，要麽使用木系異能的藤蔓，從兩側的山壁上懸吊下去，將金屬大網的兩邊深深地釘進兩邊的石壁裏面。

這樣，峽谷中就豎立起了一張橫截的巨網，一半在江面上，一半在江面下。只要兩邊的巖壁足夠堅固，金屬大網本身可以承受近百噸的壓力。

這時候，噬菌菌絲已經到達距離瞿塘峽只有不到一公裏的地方，從幽深曲折的峽谷上空望去，可以看到遠處的江面出現了一大片厚厚的灰白色，正在往這邊順水流下來，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稠密的泡沫，又像是一層死亡凝固的灰白浪花。

來的三架轟炸機先行去轟炸水面上的噬菌，把聚集在一起漂流在最前面的菌絲團炸散，免得太多的菌絲猛然撞到金屬網上，金屬網一下子承受不住沖擊力而斷裂。

一顆顆小型炸彈投入江面上漂浮的厚厚菌絲之中，轟然爆炸開來，炸起滔天水浪，糾集的菌絲團被炸得四散開來，有些飛濺起來的菌絲落到兩邊的山壁上，就在巖石上開始蔓延生長。

運輸機在菌絲層上面傾倒下石油，然後點火焚燒，滿江一下子騰起了熊熊的金紅色火焰。火算是噬菌比較害怕的一樣東西，但是效率也不高，在烈火焚燒之下，灰白色的菌絲一點點地萎靡下去，顏色轉為碳黑，然後才慢慢地被燒成灰燼。

“所有人註意！噬菌來了！”

峽谷中的兩邊山壁上，先是映出了隱隱的紅色火光，然後才看到江面上一大片熊熊燃燒的烈火順流而下，滔滔江水與熊熊火焰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壯觀的水火盛景。金色的大火，灰白的噬菌，焦黑的餘燼，碧綠的江水，一層層沖突強烈的色彩漸次往下重疊，綺麗得近乎有些妖艷。

燃燒著火焰的噬菌菌絲，漸漸接近了江面上拉開的金屬大網，這時候它們已經被炸散和燒毀了很大一部分，但剩下的量畢竟還是太多了，沖到金屬大網上面的時候，大網一下子被壓成一道長長的弧形，發出了一聲拉長的刺耳聲音。

“嘎吱——”

眾人全部把異能開到了最大，幫助金屬網攔截噬菌，金屬網的強度很高，那道危險的弧形終於還是慢慢地恢覆了回去，並沒有斷裂。

大團大團的噬菌菌絲被攔截在江水的半中間，再次積成灰白色的厚厚一大片，因為它們已經無法往下漂流，菌絲接觸到兩邊的山壁，便往山壁上迅速攀爬上去。

瞿塘峽這段最窄江面的兩邊山壁上，很快長滿了灰白的噬菌菌絲，這裏沒有足夠的養料，不夠它們生長出可以繁殖的子實體，也沒有孢子。江水中漂浮的菌絲得以固定，金屬網受到的壓力沒有之前那麽大，勉強可以維持住平衡了。金屬網的網眼極小，噬菌菌絲會本能地往開闊的地方生長，不喜歡鉆太過狹窄的地方，所以暫時沒有菌絲穿透金屬網長過來。

現在，瞿塘峽這段江面就被金屬大網分割成了截然不同的兩段。上半段的江面和兩岸上都覆蓋著一片灰白色菌絲，像是被盤絲洞的蜘蛛精吐了一層厚厚的蜘蛛絲一樣，流動的江水已經完全看不到了；而下半段還是之前的景色，江上波濤滾滾，濁浪滔天，猶如千萬匹怒馬奔騰東去。

“這應該能撐上一段時間。”

夏然站在江邊的一處絕壁頂端，俯瞰著下面被截成兩段的長江江水。除非噬菌菌絲的數量增殖得實在是太多，溢滿了整個瞿塘峽，那就真沒辦法了。

“讓一部分異能者留下來看著這道金屬網吧。”趙景行說，“防線能守住就盡量守住，一旦失守，馬上就通知朝臨基地，到時候也不至於措手不及。”

“好。”夏然點頭，“我們先回去……”

“轟！”

她這句話才說到一半，底下山壁上突然炸開一聲炮響，一團煙塵火光騰了起來，炸裂出的石塊四處飛濺。這一炮正好落在金屬大網在兩邊巖壁上的固定點，巖壁被炸得粉碎，金屬大網的一個角頓時便松了開來。

“有人攻擊！”

夏然猛地一擡頭，往天空中看去，一架的轟炸機和一架直升機正在那裏盤旋，都是陌生的，並不是朝臨基地的飛機。與此同時，周圍的群峰絕壁上也影影綽綽地出現了不少埋伏的人影，有的端著狙擊槍，有的估計是異能者，隱約可以看到，這些人穿的都是黑色的制服。

“是金鉆王冠！全部人進入戰鬥狀態！”

夏然立刻往天空中飛去，對趙景行留下一句：“我去解決上面的轟炸機和直升機，金屬網你來負責！”

對方顯然也是把火力對準夏然和趙景行兩人的，夏然剛升到空中，直升機上立刻對著她一陣猛烈地開火，與此同時從直升機裏也飛出了一個穿著黑色軍裝的女性異能者，迎面就是無數的風刃，猶如半空中千千萬萬的銀色游魚一般，朝著夏然爆射過來。

這個女異能者跟夏然同樣是風系的，能夠懸浮在半空中，但她的等級最多也只有三級，要比停留在四級巔峰已經有一段時間的夏然低得多。夏然一揮手，那些風刃輕而易舉便在半空中掉轉了一百八十度，反向從四面八法朝女異能者飛去。

女異能者來不及躲避，只能在周圍升起氣流防禦層，然而夏然的這些風刃根本不是她那種級別的防禦層所能抵擋，簡直就像穿透一層松軟的蛋糕一樣穿過了那層急劇旋轉的氣流，直射向那個女異能者。

“噗噗噗噗……”

一連串血肉被穿透的爆響，無數的風刃激射進女異能者的身軀，又帶著飛濺出的鮮血激射出來，形成無數長長的血之軌跡，朝四周各個方向擴散開去，猶如半空中突然爆開一團鮮紅色的血肉煙花，無比綺麗壯觀。

女異能者千瘡百孔鮮血淋漓的屍體，在半空中仿佛停滯了一秒鐘，就直直地朝下墜落下去，落進了江面上覆蓋的噬菌菌絲層裏面。連一聲水響都沒有激起來，屍體直接被噬菌包裹吞噬，把那一小片灰白的噬菌染成了淡淡的暗紅血色。

這個女軍官在金鉆王冠的軍隊裏面已經算是異能戰鬥力很高的了，結果在對方面前竟然還是被一招之內秒殺，連交手的餘地都沒有。這樣的實力，別說碾壓他們一架直升機和一架轟炸機了，就算來一艘航空母艦只怕都不夠人家玩的。

直升機上的黑制服們只看得一陣心驚肉跳，背後冷汗滾滾而下。然而命令壓在頭上，又不能退縮，正在恐慌之中不知該怎麽辦，夏然沒有給他們猶豫的機會，手一擡，直升機後面哢嚓一聲清脆的金屬斷裂聲，尾翼被整段折斷了下來，飛到上面正在高速旋轉的螺旋槳當中。

“嘎吱嘎吱……”

一陣急促而刺耳，令人汗毛倒豎的尖利聲響，火星四濺，直升機的螺旋槳一瞬間就被絞成了一坨纏在一起的廢鐵。直升機也像剛才那個女異能者的屍體一樣，在半空中懸停了一瞬間，然後便斜斜地墜落下去，這次是撞在一片陡峭的石壁上，轟一聲爆開一團巨大的火光煙雲。

那架轟炸機趁著這個空檔，還沒有逃走，而是又對下方金屬巨網在巖壁上的固定點開了一炮。結果炮彈才剛剛離開炮管，就被夏然的幾道氣流像是網兜一樣兜住了，然後往回一甩，高速飛行的炮彈直接打破轟炸機前面的玻璃窗，落進機身內部。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轟炸機在半空中就炸成了一團火光。

夏然輕輕松松解決掉這兩架飛行器，往下看去，地面上包圍過來的那些黑制服也被收拾得差不多了。朝臨基地來的一批異能者們本來就都是戰鬥力最高的精銳軍士，更不用說還有趙景行在，這些蝦兵蟹將根本就不是對手。

金屬巨網剛才雖然被炸松開了一個角，現在也已經重新釘回巖壁裏面，並沒有噬菌菌絲漏網脫逃。

趙景行還是站在剛才的那處絕壁頂端，夏然落到他的身邊，看著他解決掉遠處最後一個跳下山壁準備逃跑的黑制服，微微皺眉。

“金鉆王冠發現我們在這裏攔截噬菌了，看來還得多派一批異能者過來。”

趙景行點頭，正要回答，卻突然感覺到背後有一股莫名的陰寒氣息，隱隱約約地從遠處傳來。就像是一縷從九幽地獄中無聲無息地飄出來的陰魂，邪惡而又詭譎，以一種能夠把人骨髓都凍徹的目光，在千裏之外幽幽地盯住了他。

“危險！”

他一把將夏然護到後面，以念動力在兩人身前瞬間撐開了一道防禦層。夏然只來得及看到長江對面的另一座懸崖頂端，似乎站著一個修長的人影，正舉著一把手槍，遙遙隔著白浪滾滾的江面，對準了他們這邊。

“砰！”

緊接著，一聲槍響傳來，這聲槍響跟普通的槍響似乎有些不一樣。從對面懸崖射過來的子彈，在到達兩人身前的時候，突然像是爆炸一樣四散了開來。因為撞上趙景行的念動力防禦層，這些猶如散沙一樣細小的物體，就這麽一動不動地懸停在半空之中，像是陷入透明的膠泥中一樣。

那確實是一粒粒極小的細砂，但顏色卻是血一樣的鮮紅，帶著晶瑩的半透明光澤。猶如一場密密麻麻落下的赤色血雨，在他們的周圍懸浮於半空中，每一滴鮮血都在陽光下折射出妖艷到近乎詭異的紅色光芒。又像是一顆顆來自於幽冥魔界的紅色眼睛，有的陰森，有的瘋狂，有的怨毒，從四面八方死死地盯著人看，有一種懾人心魂般的恐怖之感。

這一瞬間，時光徹底靜止，世界一片死寂。仿佛是眨眼之間的短短一瞬，又仿佛是天荒地老的萬年歲月。夏然甚至感覺自己的靈魂似乎已經脫離出了軀體，漂浮在凝滯的時間和空間之中，看見自己的眼睛在一點點地睜大，瞳孔卻一點點地縮小。

……晶礦！

那作為子彈被打向兩人，然後又四散開來懸浮在他們面前的，全都是晶礦的細砂！

這些晶砂距離趙景行只有短短不到一米遠！

凝滯的時間一下子恢覆了正常，夏然的瞳孔瞬間縮到只有針尖大小，隔著背對她的趙景行，精神力頃刻間開到極限，將懸浮在空中的晶礦一粒不剩地全部收進空間裏面，甚至包括它們周圍的大片空氣，動作強度之大，讓空間中都出現了隱隱扭曲的波痕！

然後她才沖到趙景行的面前，只覺得一顆心臟在胸腔裏面瘋狂地搏動起落，拼命到處亂撞，幾乎要跳出喉嚨之外。

“你……”

她看到了趙景行。他帶著一種略微茫然的神情，似乎有點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正在低頭看自己的雙手。夏然隨著他的目光看去，那雙猶如玉竹一般修長完美的手，就跟之前在救生船上看到的那次一樣，仿佛一下子被吸走了生機，原本瑩潤光潔的皮膚迅速萎縮幹枯下去，像是枯死的老樹皮一樣發黑發皺，皮肉開始皴裂和脫落，露出下面灰白森然的骨骼……

夏然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像是落進了最黑暗最寒冷的無盡深淵。下意識地想要擡頭，眼前卻被趙景行的一只手捂住了，她能感覺到那枯樹砂石一般冰冷而粗糲的質感，輕柔地落在她的眼睛上。

“別看……”

他說到後面的一個“看”字，聲音已經破了音，像是被砂紙磨礪過一般沙啞，尾音則是根本沒有發出來，仿佛咽喉處突然開了一個漏風的大洞。

夏然伸手要去拉下他捂著自己眼睛的枯手，然而就在這時，她聽見了一聲後退的腳步聲，同時還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有無數細砂塵土正在簌簌地滑落。

她臉上那只幹枯皴裂的手，一下子在她的手心中分崩離析，成了一堆細細的沙塵。眼前沒有東西再遮擋著她的眼睛，她擡頭望去，面前已經沒有趙景行的身影，而在懸崖下方的江面上，正傳來嘩啦啦一聲物體落水的聲音。

不，不是一聲，是一片。落入水中的物體似乎有很多，大大小小，聽上去……也像是一堆散落的沙土。

而她的手裏，就只剩下那一捧灰黑色的沙塵，從她的指間簌簌地流淌下去，飄散在呼嘯的江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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